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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藏西汉竹书是继20世纪马王堆帛书、银雀山汉简以后发现的又一个汉代典籍宝库,它丰富的内容对历史文献学、文字学、先秦两汉史、古代思想史、书法艺术史及简帛书记制度等诸多领域的研究都会有不同寻常的学术价值。
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人们都在看些什么书?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下称“北大汉简”)包含的17种古书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二。
这17种古书整理自3346枚竹简。承载古书的这批竹简在地下沉睡千年后,又经海外流转,2009年被捐赠给北京大学整理研究。难得的是,其中发现了许多亡佚千百年的古书,比如文学类的《妄稽》《反淫》此前闻所未闻,其中的《老子》是目前发现的简帛古本中最为完整的文本,而字书《苍颉篇》也因为存字最多,保留了相对完整的篇章结构而被学界关注。
这3000多枚北大汉简里没有文书,是完完全全的典籍类,其内容基本涵盖了《汉书·艺文志》所划分的“六艺”、“诸子”、“诗赋”、“兵书”、“数术”、“方技”六大门类,是西汉典籍类简牍保存比较完好,也是数量最大的一批。
按照《汉书·艺文志》对古书的分类顺序,北大汉简被编为七卷,由上海古籍出版社陆续推出。继2012年第二卷《老子》出版面世后,经过近三年的整理研究,北大汉简今年又有三卷10种古书问世,其中包括第一卷《苍颉篇》,收录《周驯》《赵正书》《儒家说丛》和《阴阳家言》四种子书的第三卷以及收录五种数术类古书的第五卷。
从这三卷中择几种古书细述来龙去脉,便足见其珍贵之处。
《赵正书》《周驯》的篇名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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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字最多的《苍颉篇》
北大汉简《苍颉篇》的81枚竹简(包括63枚完整竹简和18枚残简),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所长朱凤瀚始一见到就非常兴奋,“简宽,字很大,从未见过”。
《苍颉篇》是北大汉简的第一卷。它是一本古时“小学”认字的书,但却不是一般的认字书。秦始皇兼并六国后,采纳了丞相李斯的请求,“罢其不与秦文合者”,用秦文字作为秦王朝统治地区的通行文字,于是就由李斯作了《苍颉篇》七章,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六章,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学篇》七章,均以秦小篆书写,作为统一文字的依据。遗憾的是,秦小篆《苍颉篇》至今也未发现原本。
西汉时期,在民间教书的“闾里书师”将此三篇字书合一,断六十字为一章,共有五十五章,仍以《苍颉篇》为题,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的要事,《汉书·艺文志》《说文解字叙》都有记载。合三篇为一的《苍颉篇》以及在其基础上续编的各种字书,曾见诸北宋时所修的《新唐书·艺文志》,但在元末所编《宋史·艺文志》中已不见记录,这意味着《苍颉篇》在北宋以后即已失传。
消失近千年后,《苍颉篇》残文在20世纪初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采集的西北汉代烽燧遗址木简中被重新发现。根据简上的“苍颉作书”四字,学者罗振玉、王国维敏锐地识出了亡佚千年的《苍颉篇》,并编入了《流沙坠简》。他们概述了《苍颉篇》的情况,包括四字一句,两句一押韵等细节,甚至提到里面有假借字。此后,在额济纳河流域的居延、居延破城子、玉门花海、敦煌马圈湾等地也陆续发现了《苍颉篇》木简,但数量不多,且都是残文,存字很少。1977年,安徽阜阳双古堆西汉汝阴侯墓出土的竹简《苍颉篇》存541字,是在北大简本《苍颉篇》发现之前文字最多的简本。2008年,甘肃永昌水泉子村出土了140枚木简《苍颉篇》,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此简本一句七字。
北大汉简《苍颉篇》每枚简写满20字,现存1300余字,是迄今发现的《苍颉篇》中存字最多的。对于一部字书,尤其是一部失传已久的重要字书,存字多意味着离它的原貌更近了。
而作为一本公认的识字课本,《苍颉篇》有着与蒙学课本不相称的深奥——至汉宣帝时,汉代时合三篇为一的《苍颉篇》因“多古字,俗师失其读”,于是宣帝“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其深奥程度已经需要专门的学者来识读,显然已远超小学识字书所需。汉代所谓的“小学”是通经义的准备,比现代的小学更深奥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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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正书》的记载与《史记》相左
《赵正书》是一部已经亡佚的汉代文献,比照《史记》来读,它的内容有时甚至有些“颠覆”。
赵正,即秦始皇,这在《史记》上有记载。整理者估计,《赵正书》的成书年代很有可能早于《史记》。其内容讲的则是自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回程途中病亡,秦二世继位后诛杀诸公子大臣,直至秦亡国的历史过程。但其重点并非是描述历史事件,而是用大部分篇幅记录了秦始皇临终前与李斯的对话、李斯被害前的陈词以及子婴的谏言等。篇末还加上一句作者的评论,强调胡亥亡国杀身是由于“不听谏”——此书的创作目的正是“以史为鉴”。
对照《史记》,《赵正书》与《秦始皇本纪》《李斯列传》《蒙恬列传》等记载部分相似,有些内容同出一源,但两者也有非常多的不同之处。除了文句上的不同之外,有些内容为《赵正书》独有,比如秦始皇临终前与李斯的对话、赵高是被秦将章邯而非子婴所杀等从未见于传世文献。
其中,《赵正书》与《史记》对史实记载的相悖,尤为引人关注。对于秦二世胡亥如何继位,人们之前所知的是《史记》里的记载——秦始皇死后赵高、李斯等秘不发丧,篡改诏书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而《赵正书》的记载与《史记》完全相左。据《赵正书》所载,胡亥继位是秦始皇听从李斯等的谏言后明确认可的。(《赵正书》载“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顿首言曰:今道远而诏期宭(群)臣,恐大臣之有谋,请立子胡亥为代后。王曰可。”)
值得一提的是,《赵正书》中称秦始皇为“秦王赵正”、秦二世为“秦王胡亥”,而不称皇帝。整理《赵正书》的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化成分析,这表示《赵正书》作者不以秦国为正统,而是将其视作七国诸侯之一:“汉初以北平侯张苍为代表的贵族士大夫曾否认秦朝继承了正朔,并按照所谓五德终始说,认为以水德替代周朝火德者是汉而不是秦,他的主张为汉朝所用。”这种历史观在西汉初年有一定的市场,包括原六国旧贵族后裔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人秉持这种看法,因而一些修私史的民间史家会称秦始皇为秦王。赵化成由此推断《赵正书》可能出自六国贵族后裔之手,或为与张苍观念类似的文人所撰写。
2008年甘肃永昌水泉子出土的《苍颉篇》为一句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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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驯》,失而复得的《周训》?
《汉书·艺文志》在“道家”类中著录有《周训》十四篇,两千年前就已亡佚。巧合的是,此《周训》书名和篇章数都与北大汉简《周驯》相同。
北大汉简《周驯》的末尾有“大凡六千”四字,现存简本有5000多字,基本内容就是周昭文公于每月更旦之日(初一)和岁终享贺之日对龏太子的训诲,周昭文公通过为龏太子讲一些历史故事和格言警句,传授了很多治国为君的道理。所引述的历史故事上起尧舜,下至战国中期的秦献公,其中有些见于传世文献,但互有出入,更多的故事则是前所未见,如吴王阖庐之墓被越人盗掘、秦献公死前废除以庶子殉葬之制等。从《周驯》记载的史事以及文字、用词、语法各方面的特征看来,其成书年代应该在战国晚期。
在这些侯王的故事和教诲中,“立嗣”问题占有很大篇幅,这与龏太子的个人处境有关。研究人员认为,或许正是因为对这个问题的关注,此书在西汉前期与中期仍被传抄,因为在西汉,无论是皇室还是诸侯,继承问题仍然非常尖锐,废立之事经常发生,《周驯》为可能陷入继嗣之争的贵族子弟提供了参考。而到西汉中期以后,“大一统”局面逐渐稳定,诸侯王式微,《周驯》这样的“继嗣教科书”也逐渐失去了市场。
此《周驯》是不是彼《周训》?整理此书的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教授阎步克、副教授韩巍主张这两本书为同一种书。他们认为,篇幅书名的相同只是理由之一,古书中能看到许多以《训》为题的篇章,《国语·楚语上》申叔时论贵族教育时,有“教之《训》《典》”之言。可见,以教诲为内容的篇章习惯称“训”。《周驯》的“驯”是“训”的通假字,而内容正是“训”——昭文公之“训”以及昭文公引述的很多侯王古“训”。而且《汉书·艺文志》称道家源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竹书《周驯》也符合这个描述。虽然其所载内容与以往学界公认的道家文献相比有很大差异,但其中有些文字见于《太公》《文子》等道家文献,与汉代遵循的道家中的“黄老”一派思想主旨也相符。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曾称黄老之学是“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黄老”之学兼采阴阳、儒家、墨家、名家、法家思想精华,而《周驯》大量引用了各家论述。从这些方面来看,其内容与风格跟司马谈以及刘歆、班固等两汉学者对道家的理解是一致的。
——求教古书的艰辛——
要从古书中问出上面这些故事并非易事,没经过几重磨难,古书里的“真经”是断不肯展现的——从2009年接手,直到现在整理出版工作仍在继续,就是明证。
初送到北京大学时,汉简是被放在9个泡着乙二醛溶液的塑料箱子里的。经过漫长的岁月跋涉,走到今天,竹简已是非常脆弱,需要常年浸泡加入化学溶剂的纯净水中才能保得初容,此时竹简已被泡得软如面条,整理拍照都要十分仔细。
为了弄明白书写在褐色竹简上的文字到底在讲些什么,当年3月,北京大学就组建了出土文献研究所,以这个跨学科研究平台召集包括历史、考古、中文等各学科的学者一起对古书“会诊”,北大汉简也随之进入了清理、测量、拍照和通读程序。
这里的拍照也并非普通的拍照,为了便于研读,北大汉简的照片多要放大到两倍,一些字迹因为年代久远,墨迹渗入竹身,还要动用红外摄影技术把它们从竹缝中分辨出来。作为“字字珠玑”的字书,《苍颉篇》更是全本都采用红外照片以防错认。即便如此,到了后期,负责整理《苍颉篇》的学者也坦言“眼睛都快看坏了”。
为竹简“排队”的环节也是煞费心力。刚到北大时,这批竹简只是大致按照长度散置于大小不等的塑料容器内。可以试想一下3000多页的书稿,其中一些世人还未曾听闻过,被一阵风吹得凌乱,其中还有残页、破页,这样的重新编续难度可想而知。
更难的是对内容的解读。周杰伦有句歌词——“当古文明只剩下难解的语言”,这也是整理北大汉简面临的难题。“认字还好,但是字会读也没用,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朱凤瀚举了《苍颉篇》的例子,作为一本需要老师讲授的识字课本,《苍颉篇》一句四字在意义上却常常会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使得注释工作进行得异常困难。北大汉简中的许多书都是亡佚多年首次发现的典籍,尤其是一些数术类书籍如《荆决》,更为晦涩难懂。
所幸,借着学者的眼睛与一遍又一遍为求真解的讨论,北大汉简17种古书的真容慢慢得以展现,如今已经有四卷出版,其他三卷也在整理出版的过程当中。西汉中期的读书风貌正借着这些古书穿越至今人眼前。
(感谢北京大学出土文献研究所与上海古籍出版社对本文采写提供的帮助。)
文/文汇报
记者/刘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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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个年代为何有古籍印刷厂的存在?
我想:古籍书得以在考古学家的四处奔走中重见天日,在古籍文化专家的呕心沥血的辛苦后,得以还原本真面目,这还不应该是结局。
把这些书刊印成册,用千年寿纸-宣纸印刷,得以长久保存,传播。不仅当代的我们可以学以致用,也可以为后世保存一份文化宝藏。
——让那些消逝又失而复得的古籍文献重新被珍藏。
这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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