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多年前,一本教人如何避讳的《字贯》让宜丰举人王锡侯人头落地,一家二十几口深受其累。江西巡抚海成被判斩刑,江西布政使赣南道周克开、按察使冯廷丞革职交刑部治罪,两江总督高晋降一级留任。阴森的清代文字狱中,宜丰王锡侯“字贯案”成为清代江西第一文字狱案。
坊间的王锡侯之死
史料中记载,清王朝的文字狱始于顺治二年(1645年)。在这清王朝第一次的乡试中,有河南中举者将皇叔父多尔衮写成了“王叔父”,主考官欧阳蒸、吕云澡因此被革职,交刑部议罪。康熙五十年(1711年),翰林院编修戴名世在《南山集》中用了明朝永历年号,不但自己被砍头,而且牵连了300多人,成为清朝著名的文字狱案。66年后,还有一个有名的就是王锡侯“字贯案”。
“沐溪村周边还有几个村子里的人姓王,但他们不是王锡侯的后人,只是同族同宗而已”。8月的天空仿佛挂着九个太阳,宜丰县棠浦镇沐溪村书记王建华在去沐溪水滨村王锡侯老宅的路上告诉我们。
二百多年过去了,浓密的藤蔓掩盖了一切悲凉和惊恐。在村首一片草茵前,断垣残壁圈起近200平方米的地上种着一些辣椒和空心菜。废墟里横七竖八立着两层高的木头柱子,柱子之间穿插着一些木梁。王锡侯就是在这座老祠堂里,编写了要他老命的《字贯》。在祠堂外的左边,有一口10来平方米的水塘。
60岁的村民王纪野放下镰刀取出家谱,但谱中已然没有王锡侯的踪影。王纪野说,《字贯》里,王锡侯认为“鱼”有四点底,像牛的四条腿,因此把“鱼”和“牛”字互换。这样的改动跟《康熙字典》出入很大,一个私塾先生将王锡侯告发,并诬陷说,王锡侯有40里花园,10里鱼塘。乾隆皇帝知道后,下完先斩后奏谕旨又觉得蹊跷,派人快马从京城前往棠浦调查,快到村前问此离棠浦多远时,有村民答还有40里。来人未见花园立刻调转方向赴京城回报,等乾隆知道冤枉了王锡侯时,王锡侯已经人头落地。王纪野告诉我们,诬陷者说的10里鱼塘就是祠堂边的小水塘。另一位老人说,王锡侯案不但与文字狱有关,而且他的名字也招来杀身之祸。这位老人认为,因王锡侯的“锡”拿掉后就是“王侯”,有谋反之意。
众说纷纭,那么王锡侯“字贯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案子呢?
穷举人17年著《字贯》
王锡侯生于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5岁时跟哥哥王景云发蒙,八岁通晓训诂。为了追求功名利禄光宗耀祖,直到二十四岁才补博士弟子。1750年,37岁的王锡侯才中乡举。以后九试春闱,但总不走运,于是潜心著述。
民国时北大史学系教授孟森在“字贯案”一文中说王锡侯是“盖亦一头巾气极重之腐儒”,“乡里小儒气象”。清末宜丰人胡思敬却认为王锡侯“生平著书甚多,交游亦广。唯负才玩世,遇村俗人不至接礼”。
王锡侯自己也说过:“家本贫,然最耻向人言贫。心本粗,性亦带侠,见有强凌弱,众暴寡,蔑理法……”又说自己屡试不第,不得不“日向故纸搜求”,从事学术研究。
可以看出,王锡侯是个个性十足的人。为了弄清“字贯案”,我们只能像王锡侯那样,“日向故纸搜求”,寻找22 9年前的案件真相。
老祠堂是在“文革”时被毁的,后来年久失修导致外墙坍塌。老祠堂对面的两棵百年老樟前,却藏着王锡侯的老宅。在凌诚沛和王纪野的指引下,我们眼前的老宅无非是一座两厢的寒酸破旧的老屋。老宅内的黄泥脱落后,露出江西民居特色的竹篾芯子。凌诚沛说,王锡侯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在祠堂里闭门用了17年的光景写完《字贯》,甚至家里人给他的一日三餐,都是从一个小洞里递进去的。
谁也没有想到,王锡侯如此醉心《字贯》的动机却是非常简单。
王锡侯在《字贯》的序中说:《康熙字典》穿贯之难也,诗韵不下万字,学者尚多未识而不知用……掩卷而仍茫然。于是,王锡侯为便于学者会通,把《康熙字典》加以精减,并称“字犹散钱,义以贯之,贯非有加于钱,钱实不妨用贯,因名之曰《字贯》”。
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王锡侯在友人的赞助下,于吉安隆庆寺开始雕刻《字贯》,七月中旬又在南昌分局刻印,第二年刻成,“费逾千金”。
如此叫好的《字贯》实际上只是一本实用的字典,却为何酿出了清代江西文字狱第一大案?
遭同族诬陷身陷囹圄
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也就是《字贯》出版的第三年,新昌县(今宜丰县)一个叫王泷南的人上书向江西巡抚海成告发王锡侯,说王锡侯批评《康熙字典》,竟敢删改《康熙字典》,另刻《字贯》,实为狂妄悖逆。
由此看来,沐溪水滨村的王纪野说王锡侯是由一个私塾先生告发,纯属传言。不过,村里的老者们都说,王锡侯曾有祖坟山,但被人看中欲抢占,喊来妇女将女人的污秽物弃在王锡侯的祖坟山,以示侮辱。官司打到县衙后,挑衅者偷上祖坟山,埋下芝麻并用盐水快速发芽,等官府的人来调查后,认定这祖坟山只是人家的芝麻地,王锡侯败诉。而告发王锡侯的人就是抢占王锡侯祖坟山的人。
调查中,虽然我们未听到老者们提到王泷南的名字,但发现祖坟山的纠纷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在王锡侯所著的《经史镜》跋中,我们找到了证据,王锡侯说了“族纷难解,祖墓吞灭,人愁鬼泣”这样一段话。
为什么沐溪水滨村的老人们不提王泷南呢?凌诚沛的说法似乎更有道理。他认为,王泷南和王锡侯是同乡同族,因避“家丑外扬”之嫌,才有意迷糊真相。实则,王锡侯与王泷南之间的矛盾并非只是祖坟山纠纷。王泷南曾因为唆讼被发配,后偷偷逃回。当时的王锡侯血气方刚,竟然把王沈南告到官府被再次发配了。王泷南告王锡侯纯粹是为了报复。
江西巡抚海成是满族人,胸无点墨但对查禁禁书逆书向来热心,到乾隆四十一年底江西省已经查缴禁书八千余部,列全国之首,受到乾隆的信任。海成同幕僚查看《字贯》,认为王锡侯删改钦定的《康熙字典》,编写《字贯》的做法是“狂妄不法”,不能算是“狂妄悖逆”。于是海成作了奏折,向乾隆禀明案情,并建议将王锡侯的举人头衔革去以便审拟定罪,同时又将《字贯》一部四角粘上标签供呈乾隆御览。
王锡侯知道自己被告后,立刻将《字贯》凡例中:“圣祖庙讳玄,避用元字,烨避用;世祖庙讳胤,避用引,祯避用正;乾隆御名弘避用宏,避用历”等御名庙讳换刻,不再开列,其自序内“而穿贯之难”一节批评《康熙字典》的话,也全删掉。
“字贯案”牵连近百人
在棠浦镇南坪村,90岁的老人王良才还告诉我们一些关于王锡侯的故事,并称村西不远有藏在草丛里的王锡侯衣冠冢。南坪村书记王国运说,王锡侯被杀后,乾隆后悔了,赐沉香木一块,雕成王锡侯的头像下葬在南坪村西。由于沉香木价值与黄金相当,因此王锡侯的衣冠冢没有立碑是为了防盗。这也是目前王锡侯墓难寻的原因。
随着我们对这桩历史冤案了解的深入,发现王良才和王国运所说的皇帝赐沉香木一事难以成立。
史料给出这样一个镜头:乾隆在《字贯》“凡例”第10页发现,王锡侯居然把圣祖(康熙)、世宗(雍正)的“庙讳”,以及他自己的“御名”,也就是玄烨、弘历之类,毫无避讳地开列出来。他认为这是“深堪发指”、“大逆不法”之举,应该按照“大逆”律问罪。
当乾隆皇帝要重惩王锡侯时,江西巡抚海成立即率官员兵丁奔向棠浦沐溪,将王锡侯和他的子孙、弟侄、妻媳二十二人统统拘捕,装进囚车,押解上京。同时,海成多次亲自到王锡侯所在村庄,搜缴王的著书。共搜缴已刻著作79本,手稿1 7件,交军机处转呈御览。同时,缴获已印《字贯》261部,各种书版2174片,与家藏书一并销毁。
王锡侯在供词中也说:“这书内将庙讳御名排写,也是要后世知道的,避讳实是草野无知,后来我自知不是,就将书内应行避讳之处,改掉另刻了,现有改刻书板可据。”
虽然如此,乾隆并未像电视剧《戏说乾隆》中乾隆那样心慈手软。《清史》中,我们发现了更多的蛛丝马迹:同年1 2月,王锡侯由凌迟改为斩立决,他15岁以上子孙七人成斩监候、秋后处决,其他人统统“充发黑龙江,与披甲人为奴”。查抄王锡侯家时,官员们发现63岁的王锡侯只有60几两银子的家底。胡思敬所撰的《盐乘》里更说,“被诛时情状甚惨” 。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乾隆认为,江西巡抚海成只将王锡侯“仅革去举人审似,实大错谬”,于是谕诏天下道:“海成对此悖逆之事,竟然双眼无珠,茫然不见”,判以斩刑,缓期执行。原江西布政使周克开、按察史冯廷丞也因为都看过《字贯》一书,却没有能检出悖逆重情而革职等,上上下下牵连近百人。
现今已无法在中国大陆找到《字贯》一书的身影。所幸中文古籍并非只在中国流传,海外尚有零星保存。网络上能找到日本保存的《字贯提要》一书(
点击下载),而据查《字贯》保存在日本
天理图书馆,可惜并未在网络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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